贝伦生态社会主义宣言

杨子升 译

五叶 校订

生态社会主义联盟的标语字句:“生态社会主义或是野蛮状态:没有第三条路”及“要制度改变,不要气候暖化”。

本宣言由2007年巴黎生态社会主义会议委员伊恩·安格斯(Ian Angus)、约埃尔·克维尔(Joel Kovel)及米凯勒·洛威( Michael Löwy)起草,在丹妮尔·福利特(Danielle Follett)的帮助下完成,将在2009年2月于巴西东北部帕拉州首府贝伦举行的世界社会论坛(World Social Forum)分发。巴黎生态社会主义会议曾于2001年发表了“生态社会主义宣言”的第一稿。第一稿中译本详见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reference-books/marxist.org-chinese-ecosocialist.htm

“地球正在因气候变化而发烧,病因是资本主义的发展模式。”

——埃沃·莫拉莱斯(Evo Morales),玻利维亚总统,2007年9月

人类的选择

人类正在面临一场严峻的选择:生态社会主义还是野蛮状态?

我们无需再证明资本主义的残暴,这套寄生体制利用了人类和自然。它唯一的动机就是盈利,并因此需要持续地增长。它浪费性地生产了大量人们不需要的产品,滥用有限的环境资源,并把有毒物质与污染物“回馈”给大自然。资本主义制度下,衡量成功的唯一标准就是每天、每月、每年卖了多少产品——包括大量对人类与自然环境直接有害的产品。在这些产品的生产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传播了病害,破坏了制造人类所需氧气的森林,毁坏了生态系统,把工业废弃物投放到我们的水、空气和土壤中。

资本主义对增长的需要存在于从单个企业到整个体制的各个层面。帝国主义的对外扩张,是为了寻求更多的自然资源、廉价劳动力和新市场,也刺激了企业主的无穷贪欲。资本主义向来是有害于生态的,但是在我们这一代,对地球的这些侵害变本加厉了。量变已经转为质变,世界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到达了灾难的边缘。越来越多的科学研究已经通过多种方式证实:即便是大气温度的微小增加,也会引发不可逆的失控效应(例如格陵兰冰盖的快速融化,埋藏在冻土和在海洋之下的甲烷释放出来)将不可避免地引发灾难性的气候变化。

如果任由全球气候变暖的发展,人类与动植物将会面临毁灭性的影响。作物产量将会急剧下降,引发大规模的饥荒。某些地区的干旱和其它地区的海平面上升,会让数以亿计的民众流离失所。变化无常的天气现象将成为常态。空气、水与土壤将会被毒化。疟疾、霍乱甚至更为致命的疾病将会打击社会中最贫穷、最脆弱的每一位个体。

在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那些已经被帝国主义摧残过的民众对生态危机的严重影响感受最深,各地的原住民尤其易受伤害。环境破坏与气候变化已经构成了富人对穷人的侵害。

永无止境地追求利润的增长引发的生态破坏,并不是资本主义的偶然特征:它根植于资本主义制度的基因当中,无法通过改良来移除。利益导向的生产者在进行投资决策时,只会考虑眼前的光景,不会考虑环境的长期健康与稳定。无限制的经济扩张与有限而脆弱的生态系统水火不容,而资本主义经济制度是不能容忍对增长的限制的。对扩张的持续要求,会粉碎以“可持续发展”为号召的针对它的任何限制。因此,本就不稳定的资本主义制度不仅无法约束自身的活动,更别说能够克服由于自身的无序与寄生性的增长引发的危机。因为要实现约束与克服,就必须限制资本积累。这对于以“不发展,毋宁死”(Grow or Die!)为前提的资本主义制度而言,是不可接受的做法。

如果资本主义继续是主流的社会秩序,那么我们只能生活在难以忍受的气候条件下,面临不断加剧的社会危机以及不断扩张的最为野蛮的阶级统治。帝国主义列强为了控制日益减少的资源,不断进行“内斗”,并且持续地侵犯发展中国家。

在最坏的情况下,人类将会灭绝。

资本主义应对气候变化的策略

从来就不缺少对付生态毁灭(包括由于不计后果地增加大气中的二氧化碳而隐现的全球变暖危机)的提案。不过,大部分策略都有这样一种特征:它们是由统治全球的资本主义制度设计的,从资本主义的利益出发。

统治全球的、对全球生态危机负有责任的资本主义制度为有关这场危机的争论设限,这是毫不奇怪的。资本不仅“制造”了大气中的二氧化碳,而且还控制了知识的生产。资产阶级政客、官僚、经济学家和教授们提出了数不清的建议,这些建议其实是变着花样地复述一个观点:要想修复全球生态环境的损伤,并不需要破坏现有的市场机制及掌控了世界经济的积累体制。

但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要么是捍卫地球的完整性,要么是维护资本主义的利益。历史已经表明了大多数政策制定者的抉择。因此,完全有理由从根本上去质疑既有政策措施阻止生态灾难的效能。

事实上,过去三十五年来的改良除了起到粉饰的作用,实质上只是巨大的失败。人们确实实现过局部的进步,但是这些积极成果无可避免地被资本主义的无情扩张与无序生产一扫而空。

证明这些改良失败了的典型例子之一是:尽管各国在1997年达成了《京都议定书》(Kyoto Protocols),但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头四年里,全球的二氧化碳年排放量几乎是20世纪90年代年排放量的三倍之多。

《京都议定书》采用了两种手段:用“限额与交易”制度( “Cap and Trade” system)来交易污染物排放权,争取在一定程度上减少污染物的排放;在落后国家开展“清洁发展机制”项目( “Clean Development Mechanisms”),来抵消工业发达国家的污染物排放量。这两种手段均依靠市场机制。换言之,首先,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成为了一种由造成全球变暖的利益集团掌控的商品。《京都议定书》 不是强制污染者去减少碳排放,而是允许污染者利用自身财力,将碳市场为己所用,包括为了获取更多的碳基燃料而进行的毁灭性开采。 《京都议定书》也没有规定(与资本沆瀣一气的)各国政府需要为本国的排放权设置怎样的数量限制。

由于无法确认与评估这两种减排手段的成效,《京都议定书》规定的管理体制不仅无法控制污染物排放,反而为各种各样的逃避与欺瞒制造了大量机会。就连《华尔街日报》(Wall Street Journal)也在2007年3月表示:排放交易“将会让某些巨型企业赚得盆满钵满,但是我们连一秒钟也不要相信这套文字游戏可以改善全球变暖的问题。”

2007年在印度尼西亚巴厘岛举行的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为之后一段时间内更严重的胡作非为开辟了道路。巴厘岛气候变化大会避而不谈最先进的气候科学提出的碳减排激进目标(至2050年减少90%),却赋予世界银行对减排计划的管辖权,把落后国家的民众置于资本的砧板之上;使得企业抵消碳污染更加容易。

为了保障与维护我们人类的未来,需要一场革命性变革,将各种斗争凝聚起来,直指资本本身。这种变革不能只破(反对资本主义)不立,还必须建立一种不同的社会形态,即生态社会主义。

生态社会主义的替代方案

生态社会主义运动的目标就是阻止和扭转资本主义生态灭绝,特别是全球变暖的灾难性进程,去构建一个激进、实际的社会制度来取代资本主义。生态社会主义建立在一个转变了的经济体系上,该经济体系以追求社会正义和生态平衡的非金权价值观为基础。它既批判资本主义“市场生态主义”,也批判唯生产力论的社会主义productivist socialism,因为它们都忽视了地球的平衡和极限。它在生态和民主的框架下重新定义了社会主义的途径和目标。

生态社会主义需要一种革命性的社会转变,意味着要对增长进行限制,也意味着通过根本上将经济取向从重数量向重质量、强调使用价值而非交换价值转变,从而改变需求。

这个目标既需要经济领域的民主决策、让社会集体设定它的投资和生产目标,也需要生产资料的集体化。只有集体决策和生产资料集体化才能提供我们的社会和自然的平衡和可持续所必须的长期视角。

拒绝生产主义,把经济取向从重数量转变为重质量需要整体重新思考生产和经济活动的本质和目标。必要的创造性、非生产性和再生产性的人类活动,如居家、育儿、照护、儿童和成人教育,以及艺术将会是生态社会主义经济体系中的关键价值。

清洁的空气和水、肥沃的土壤,以及无农药食品的普遍可得,可再生、无污染的能源,是生态社会主义所捍卫的基本人权和自然权利。社会通过当地、区域、国家和国际层面的非专制性集体决策来行使公共自由和履行公共义务。这种决策的自由将会使人们得以从增长导向的资本主义制度异化的经济“规律”之中解放出来。

为了避免全球变暖和其它威胁到人类和生态生存的危险,整个工业和农业部分都要被抑制、削减或者重组,而其他部分则必须要被发展,同时也要提供足够所有人的就业岗位。如此激进的改革没有对生产和交换的民主计划以及生产资料的集体控制是无法实现的。民主决策一定要替代资本主义企业、投资者和银行对投资和技术发展的控制,以服务社会和自然的长期共同利益。

人类社会最受压迫的部分,最贫穷的和土著的人民一定要全面加入这场生态社会主义革命,以恢复生态可持续的传统,让那些被资本主义忽视的人得以发声。因为落后国家的人民和总体上的穷人是资本主义破坏的第一批受害者,他们的抗争和需求有助于定义正在建设中的生态和经济可持续社会的轮廓。同样,性别平等是生态社会主义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且妇女运动一直都是资本主义压迫最积极、最具声势的对手。生态社会主义革命性变革的其它潜在代理人存在于每一个社会中。

如果没有大多数人口对生态社会主义纲领的主动支持,进而推动一种社会与政治结构的革命性改革,这一进程就无法开始。劳动者——工人、农民、失地农民和失业者——争取社会正义的抗争是与争取环境正义的抗争密不可分的。资本主义,社会和生态剥削、污染环境,是自然和劳动者共同的敌人。

生态社会主义提议的激进改革包括:

1.在能源系统中,要使用共同体监管下的清洁能源——风能、地热能、潮汐能,最主要是太阳能——来替代碳基燃料和生物燃料;

2.在交通系统中,要大量减少私人卡车和汽车,代之以免费、高效的公共交通;

3.目前的生产、消费、建造模式都是建立在浪费、自动淘汰、竞争和污染上的,我们提倡以生产耐用、可循环的产品和发展绿色农业取代它们;

4.食品生产和分配方面,要尽可能地维护当地的粮食主权,消灭污染性的农工综合企业,创造可再生的农业生态系统,努力恢复土壤的肥力。

为实现绿色社会主义的目标进行理论和实践上的努力,并不意味着我们不应该为目前具体、紧急的改良而奋斗。我们虽然对清洁资本主义”没有任何幻想,但也一定要努力对统治阶级——政府、企业、国际组织——施加影响,促成一些基础但必要的直接改变:

  • 强制性、大量地减少温室气体的排放
  • 开发清洁能源
  • 制定一个广泛的免费公共交通系统
  • 逐步用火车取代卡车
  • 建立污染净化项目
  • 消除原子能和战争支出

以上的及相似的要求是世界正义运动(Global Justice movement )与世界社会论坛议程的核心,自1999年西雅图起,它已将社会和环境运动促成了一个反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共同斗争。

会议室和协约谈判不能阻止环境破坏:只有大规模行动才能扭转局面。城市和农村的工人、落后国家的人民,以及世界各地的原住民,是抗击环境和社会不公,反抗带来剥削和污染的跨国公司、有毒的掠夺性农工综合企业、入侵性的转基因种子和只会加剧粮食危机的生物燃料的第一线。我们要进一步深化这些社会生态运动,并且在发达国家和落后国家的反资本主义生态动员之间建立团结。

这份《生态社会主义宣言》是一份行动的号召。根深蒂固的统治阶级是强有力的,但资本主义每天都表现出它在财政上的和意识形态上越发破产,无法克服其自身造成的经济、生态、社会、粮食和其它危机。激进反对派的力量生气勃勃。在一切层面上——当地、区域和国际——我们都在努力建立一个基于社会和生态正义的替代体制。

2008年12月7日

原文链接:http://climateandcapitalism.com/2008/12/16/belem-ecosocialist-declaration-a-call-for-signatur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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