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兰老岛危机:菲律宾南部进入战争和戒严状态

雷蒙德·德·阿莫雷(Reymund de Amore)、皮埃尔·鲁塞(Pierre Rousset)  著

阳玲  译

素侠云雪  校

6月4日,皮埃尔·鲁塞(Pierre Rousset)[①]同第四国际菲律宾支部棉兰老革命工人党的领导人雷蒙德·德·阿莫雷(Reymund de Amor)交谈,谈话内容是最近在棉兰老发生的政府军与“伊斯兰国”组织间的战斗。

自6月4日起,棉兰老岛局势急转直下,到目前为止,政府仍无法重新攻下整个马拉维市。当地人口基本已全部逃离,马拉维市的部分地区已被摧毁。该省已逐步加紧其军事化程度,菲律宾国内的政治局势日趋动荡。

马拉维市的菲律宾政府军

战斗是如何开始的?

2017年5月23 日,马拉维市开展了一次军队—警察联合行动,以抓捕伊斯尼隆·哈皮隆(Isnilon Hapilon),他是“伊斯兰国”组织在棉兰老岛的代理人(美国悬赏五百万美元)。 穆特(Maute)组织(与“伊斯兰国”组织有联系)的反应却异常激烈,完全出乎意料,以致政府不得不派出紧急部队增援。自那以后,战斗就从未停止。

你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当前的情况吗?

我们在棉兰老岛受危机影响最严重的两个省都建立了完善的组织。南拉瑙省(Lanao del Sur),马拉维市(Marawi)的所在地,战斗正在打响;北拉瑙省(Lanao del Norte),伊利甘市(Iligan)所在地,当地难民已逃离。然而,我们依然很难清晰地概括当前的局势,暴力冲突导致了大量的人口流离失所。

马拉维市有20多万居民,其中约94%都是穆斯林,只有约6%是基督徒。据联合国人道事务协调厅(OCHA)称,6月1日共有超过10万的“难民”,其中14%的人居住在难民收容所,而86%的人流离在外,或住在简易过渡房,或借宿在亲戚家。

由于实行宵禁,并在各道路上增加了军事检查站,我们的行动变得十分复杂,最终我们处于戒严管制下。军队封锁了通往各地的路,防止记者和独立观察员得知事态的进展情况。

然而,我们可以肯定,政府展示的图景与现实情况相去甚远。媒体只是重复报道官方的数据,近百名穆特分子在战斗中死亡,还有30名政府军士兵和19名百姓遇难,随后总统方面迅速宣称马拉维市90%的地区已被攻下。事实上,在这一声明发出的几天后,我们看到有大量的增援部队继续进入该城市,其中包括21辆坦克,这意味着战斗事实上正日趋激烈。这些增援部队中有海军陆战队,陆、海、空部队和菲律宾国家警察(PNP)。这无疑是一场战争了,它已经持续13天了。

民众受害者不计其数。一方面,穆特组织不断制造大屠杀。从士兵口中我们得知,马拉维市的街道上尸横遍野(大部分是基督徒)。另一方面,军队大量进行空中轰炸和地面火炮轰炸,这不是外科手术,不会精确定位轰炸地点。军方高层甚至被迫承认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们的一个单位被错误轰炸导致队伍中10人死亡。马拉维市已基本沦陷。

穆特组织来自何处?

穆特是一个家族的姓氏,最初源自布提镇(Butig),其在南拉惱省的自治市里颇有影响力。卡亚摩拉·穆特—阿卜杜拉·穆特(Cayamora Maute-Abdullah Maute)的两个儿子穆罕默德(Mohammad)和奥马尔(Omar)曾在中东接受过伊斯兰教的教育。他们获得了知识分子的社会地位,并希望发展一个萨拉菲派/伊斯兰圣战组织(Salafists/Jihadists),萨拉菲派是伊斯兰教的一个极端主义教派。然而,菲律宾穆斯林(摩洛人,the Moros)主要是逊尼派。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MILF)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MILF)将其主要营地设立在南拉惱省。其中著名的一个营地设在布提镇(Butig)(Camp Busra),曾由亚历姆·阿卜杜勒齐斯·民姆巴塔斯(Aleem Abdulaziz Mimbatas)(已故)领导,他曾是伊斯兰阵线内部事务副主席,也是此阵线创始人萨拉玛特·哈西姆(Salamat Hashim)最信任的顾问之一。卡亚摩拉,即前述穆特两兄弟的父亲,曾一度是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在该地区的领导成员,最近刚在检查站被捕。由于穆特组织的敌视情绪(很明显与双方不同的宗教信仰有关),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随即关闭了在布提镇的营地。

穆特家族在地方政治生活中有很大的影响力。它拥有大口径武器(很可能来自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并参与犯罪活动。当伊斯尼隆·哈皮隆向它提议支持伊斯兰国,与阿布沙耶夫(Abu Sayyaf,一个因绑架活动而闻名的组织)合作后,穆特组织就开始大张旗鼓地出现在政治场合中。我们认为在积极寻求合作的过程中,穆特家族希望找到盟友,并设法在宗教激进主义的掩护下动摇杜特尔特的统治,于是就有了占领马拉维市、大肆屠杀基督徒的行动。

阿布沙耶夫和穆特组织招募了青年,让他们接受伊斯兰教的培训。他们是有吸引力的政治势力,因为他们拥有相当分量的武器装备,申明激进主义立场并提出替代办法。反观摩洛民族解放阵线(MNLF)和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MILF)在同政府的和平谈判中,一直未能争取到摩洛人对其领土邦萨摩洛(Bangsamoro)的自决权。

摩洛民族解放阵线和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都表示愿意支援菲律宾政府对马拉维市的军事行动。这真是历史的一个讽刺,因为就在几年前(2013年9月9日),正是摩洛民族解放阵线袭击了另外一个城市三宝颜市(Zamboanga),以使自己得到承认。事实上,曾是摩洛民族解放阵线领导人的阿布沙耶夫在努尔·米里省(Nur Misuari)及其家乡频繁活动,绑架市民进行勒索。

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尤其担心的是,目前这场冲突会影响它向政府承诺的和平进程,从而动摇到解放阵线目前的地位。杜特尔特和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的领导人同意向穆特组织提议,双方共同建立一个人道主义通道(和平通道),每天开放两小时,为难民和伤者提供援助和治疗,为此,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将投入自己的武装部队,即邦萨摩洛伊斯兰武装部队(BIAF)。原则上双方已经达成了协议,即便在实际执行上并不显著。这会是双方进行更深入谈判的起点,也是化解危机的途径。

然而,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与当地居民的关系似乎并不好,而且在它的队伍中有许多与穆特和阿布沙耶夫有来往的人。实际上在摩洛人的文化中,家庭、宗族和血缘的联系远比意识形态或宗教浓厚,我们必须考虑到这一因素,而不是以政治—宗教的术语来解释一切。

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士兵

人道主义局势十分严峻……

相当地严峻。穆特组织残杀百姓,放火焚烧监狱及与基督教会有关的建筑物,包括圣玛丽天主教堂和处于新教徒管理下的丹萨兰学院,然后他们还劫持了一名神父和几名教师作为人质。穆特组织和与其结盟的组织正不断扩大其活动范围,并采取伊斯兰恐怖组织的政策,在其周围散布恐慌。

杜特尔特实施的戒严令使局势更加恶化,造成了一种普遍的独断专行的局面,至少在总统的概念中是这样。菲律宾宪法规定了实施戒严和赋予军队或政府特殊权力的前提条件。的确,在推翻马科斯大肆实行戒严的独裁政权后,菲律宾宪法于1987年增加了这些约束。它比西方世界中的许多宪法要民主得多。

但是杜特尔特挥挥手就轻易扫除了宪法的限制。虽然他说过戒严法就像“马科斯的独裁统治一样”,但事实上,相比在1972年的费迪南德·马科斯,杜特尔特更少按规则行事。他早就对其侵犯人权的行为做了掩护,说他将为政府犯下的“无心之过”承担责任,并且清楚明了地——以开玩笑的方式——告诉士兵们他们最多只能够强奸三名妇女而不受惩罚,但不能再多了。

在这一问题上,军方领导层与杜特尔特保持距离,承诺他们将会谨遵宪法框架,这种“不和谐”真实地表明了军队和政府间紧张的政治关系。

杜特尔特像对他的“反毒斗争”一样来进行“反恐斗争”,从不关心法律和人权。

如何团结起来?

国内外有许多自发的声援难民的行动,例如,许多在国外工作的菲律宾人给其亲戚寄钱,各人道主义组织正帮助管理疏散中心和临时营地。外界的联合声援和“在地的”社会运动相互协调彼此的努力,使这种团结上升到大众和集体的层面,让有关民众自己捍卫自己的权利。

MiHANDs联盟一直在为此做出努力,它由棉兰老岛50个组织组成的。无论是面对超级台风“海燕”(Yolanda)还是马拉维市的军事冲突,该联盟在人道主义危机发生时通力合作,而且该团体在这一领域积累了宝贵的经验。然而,如今它也不得不介入到危险的局面。虽然它已经在冲突地区建立了积极分子的活动网络,但它必须长远地评估可行与不可行的事情,量力而行。

在菲律宾,MIHANDs不仅接受实物捐赠(满足日常生活所需的一切物品),也接受经济捐赠,在国际级别上,显然只接受财政支持。对我们来说,使棉兰老岛的局势尽可能地得到广泛的了解是非常重要的,以便让更多的人响应MIHANDs的声援呼吁。

战争仍在继续,要回归正常的生活是有可能的,但需要漫长的过程。马拉维市部分地区已在战火和轰炸中被摧毁,团结因此显得迫切而必要。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去帮助受战火摧残的民众和社区进行自我组织,让他们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然而,及时的援助总是极度缺乏。

为什么你会说“有可能”回归正常的生活?

因为冲突可能会越演越烈,甚至从棉兰老岛蔓延到菲律宾首都或者务宿(Cebu)也是有可能的。在马尼拉国际机场附近的一家赌场已经遭到袭击,尽管目前仍然不清楚具体情况。杜特尔特总统打算在全国范围内实施戒严令。马拉维地区的战争必定影响深远,因此从总体上看,政治局势仍然十分不明朗。

美国在菲律宾地区的影响也非常深远。菲律宾群岛曾是美国少数殖民地之一。菲律宾的独立(1946年)所采取的方式,是为了维持大都市和当地精英之间原有的紧密联系。而且,菲律宾的武装部队是在美国军事院校接受训练的。

自从约一年前当选开始,杜特尔特总统一直试图怂恿中国与俄罗斯去对抗美国,但实际上他自己并未与美国当局断开联系。这是一场危险的游戏。当然杜特尔特的声望依然很高(80%),尽管已经下降了一点。然而,美国绝无法容忍失去菲律宾,它的反应不会太迟。我们认为中央情报局正在棉兰老岛进行秘密的工作,利用阿布沙耶夫和穆特组织来激化宗教冲突,以破坏杜特尔特政权的稳定。

我注意到,5月下旬,菲律宾国会拒绝承认吉娜·洛佩兹Gina Lopez)为环境部长。菲律宾的采矿业打败了洛佩兹。为什么在2016年6月成立的政府班子,其部分成员至今还未得到确认呢?

菲律宾国会批准每位内阁成员的任命提案的过程是十分缓慢的(有意为之),以便充分考虑到各政治势力之间关系的演变,政府成员包括了左派分子和精英的直接代表。当杜特尔特政府的声誉达到顶峰时(90%),国会的决定也是无法被动摇的,它甚至可以革除一位反对采矿游说的激进分子。

菲律宾(毛派)共产党(CPP)在政府的部长级或同级职位中获得四个职位,但都尚未得到国会的批准。他们的职业命运取决于毛派游击队和当局之间的议和谈判进程——目前,谈判处于停顿状态。

事实上,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也悬而未决,包括杜特尔特的总统任期。

目前所有的和平进程似乎都陷入停顿

是的,目前菲律宾(毛派)共产党(CPP)和政府之间的谈判已经陷入僵局。毛派游击队呼吁加强军事行动,杜特尔特则威胁要将该党的谈判人员关进监狱。

2016年6月,杜特尔特希望通过将亲菲律宾共产党“集团”(Pro-CPP)的合法运动领导人囊括进政府班子里,通过开启新一轮的谈判,至少说服一些地区的毛派领导人进行实质性的和平谈判。但这危及到了杜特尔特在军队中的声誉。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进展。自1968年(!)成立以来,菲律宾共产党只在当年举行过一次全国代表大会,这次大会得益于它在棉兰老岛的一个组织和荷兰之间建立了网上联系,当时菲共的部分领导人正在流亡中。这届代表大会(其筹备条件并不为人知)重申了以前的路线,包括重申农村武装斗争的首要地位。

导致总统杜特尔特与菲律宾共产党(PCP)的和平谈判一再破裂的动因之一是,两个停火宣言是由新人民军(NPA)和政府单方面宣布的,并未达成一个共同发布的双边停火联合宣言(有助于建立一个共同监督与执行的机制,并在发生突发事件时能迅速做出反应)。更有甚者,菲律宾共产党要求政府在谈判之前就作出社会政治方面的承诺,然而政府认为这些承诺牵涉的问题应该先放到谈判中商量。

菲律宾共产党的“新人民军”

就棉兰老岛穆斯林运动的谈判而言,前阿基诺(Aquino)政府和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签署了一项协议,在后者的管理下建立新的独立实体。但是该协议的落实需要先修改宪法,但在杜特尔特上台执政前,亦无法在国会中获得修宪所需的多数票。

许多既得利益集团破坏了与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的协议。但是,解放阵线本来就不想也不可能保障棉兰老岛原住民(Lumads,为山地部落)、村庄、基督教居民以及其它穆斯林组织(首要的便是努·米苏阿里领导的摩洛民族解放阵线)应享有的权利。

如今,在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和摩洛民族解放阵线两个组织的高层中,有非常强大的政治部族和非常富有的商人。他们与开采棉兰老岛财富的采矿业和林业集团有着显眼的关系,这往往损害了当地居民的利益。目前的事态发展还表明,两大穆斯林阵线甚至无法阻止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复兴。

杜特尔特当选引发的最大担忧之一就是和平谈判的问题。他恢复了与菲律宾共产党的谈判进程,并以新的计划和棉兰老岛对话,这次谈判对所有势力开放。这些势力显然包括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和摩洛民族解放阵线,他们是原住民和其他社区的代表。这一进程现在可能面临风险。

过去与菲律宾共产党或其他穆斯林组织进行的谈判之所以失败,显然与一个关键的民主问题有关:这些谈判是在高层中秘密进行的,并没有普遍的参与度,人们只是被叫去“批准”一个他们从未参与拟订的协议。

我们——棉兰老革命工人党(RPM-M)和革命人民军(RPA)——也参与了棉兰老岛的和平进程。当和平会谈进行的时候,我们让当地的人民参与进来,让他们自己决定与他们相关的任何调解协议。我们不对政府采取任何进攻行动;我们的姿态是防御性的,以确保我们和我们所扎根的社区的安全。遗憾的是,我们正面临着菲律宾社会的军事化、马拉维战争和戒严法。去年3月,我们的一名干部鲁本同志(Ruben)在北拉惱省被政府军杀害。我们呼吁国际力量团结起来向菲律宾政府施压,要求其立即解除棉兰老岛的戒严令,并且不在菲律宾的其他地区也实施戒严。

棉兰老岛革命人民军

在这些境况下,我们怎能解除武装?但我们也支持公民社会为在棉兰老岛实行永久和平创造条件而奋斗。在数十年的冲突中,棉兰老岛的民众饱受苦难。马拉维战争会孕育出反对行动,为这场斗争添加新的活力,并使棉兰老岛上的三大族群(摩洛人,原住民,最初来自菲律宾群岛中部与北部的殖民者信基督教的后裔)团结在一起。

2017年6月16日,星期五

译自:http://www.internationalviewpoint.org/spip.php?article5024


[①] 皮埃尔·鲁塞是是法国新反资本主义党和第四国际的领导成员,对亚洲局势有较多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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