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亚马逊公司工会投票的教训:进一步,退两步

〔美国〕欧文•弗里德(Erwin Freed)、欧尼•戈塔(Ernie Gotta)

Peng Yu 译

李明 校订

BHM1近期的选举失败凸显了组织起“工人与工人“的迫切必要。要在超越车间在更大的范围组织协调起来,并且舍弃依靠政客的策略。

这一年(2021)里的群众动员虽不太平稳,但持续不断发生着。这样,人们更清楚地了解到发生于美国阿拉巴马州贝塞默的事情——那里BHM1仓库的工人们曾致力于在他们的车间成立工会。大约在公开申请工会投票后六个月,初步结果表明,1798比738,支持工会的人的仅有738票。这个不幸的结果反映了一系列的问题,包括企业的非法策略、以员工为中心的组织模式、以及工会高层的阶级合作主义政策,这些我们将在下一个部分中进行讨论。

尽管如此,在美帝国主义的中心,资本主义危机的影响下,一种对现状的越来越强烈的抵抗正在形成。整个国家正处于阶级冲突的火药桶中。对于工人和受压迫者来说,所有一切能引发社会暴动的事情都将成为一种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胜利。他们因此将证明,他们是可以靠自己,用阶级斗争的基本方法来斗争的。

斗争一直在持续

尽管这场组织运动并没有成功让零售、批发和百货商店工会(RWDSU)入驻贝塞默的仓库,对于下个阶段来说,吸取这次努力的教训是非常重要的。面临极度困难的处境,工人如何组织起来?从基本工会制度角度来看,这场运动告诉我们,当工厂车间的工人阶级斗士持续为了代表权和自我组织而斗争的时候,需要处理好三个相互关联的条件。

首先是,大企业愿意且能够投入大量金钱、资源、政治资本到工会中去,来分裂破坏运动。亚马逊监视工人,强迫他们参加无止境的反工会集会,并对政府施加压力,让政府来协助自己的行动。基层组织者需要融入工会运动和车间运动中去,并且对企业大概何时可以粉碎运动有个直觉上的判断。那意味着,要在最一开始,给工人同志们打一个预防针,来对抗老板们的常用的诡计,同时要一直让工人们深刻地认识到,在一场运动中不断起作用的巨大压力、谣言以及谎言,全都是那些老板们分裂车间的策略。

第二是,履行“工人必须自己组织起来”的老话。工会合同虽重要,但若是失去了基层工人为了更好的条件的努力,它不过是一张白纸上的一大堆话而已。贝塞默运动便是不遵循这一基本原则的标志性案例。工会官僚们用自己的干预代替了车间工人维持的的高活跃度。

一场成功的组织运动意味着车间工人必须对他们自己负责。他们要定期执行面向公众的任务,并且不断向彼此间承诺。具体来说,就是在各种议题上,不断找机会向老板们派出工人集体代表团;佩戴工会徽章;避开管理层的窥视进行家访;定期进行委员会议,帮助观察了解车间的反应,认真讨论老板们的反工会运动,确认哪些工人同志可能会在老板的压力下屈曲,以及种种其他的坚定不移的持续性集体方案,来实际发挥工会的作用。

零售、批发和百货商店工会(RWDSU)过去曾成功组织过阿拉巴马州和南方的家禽饲养工人。自从2011年起,中南组织成员(包括阿拉巴马州)从4700人上涨到9000人。BHM1仓库最初的失败表明,对车间的规模,需要在数量上和质量上有更加深刻的了解。这意味着,不仅仅要包括车间工人的数量以及他们之间的个人关系,同时还有企业如何试图改变谈判单位(工会合同范围内的工人)。在贝塞默,在工会申请完选举之后,亚马逊公司仍旧可以扩展谈判单位到RWDSU原本预估的五倍左右。这些人可以包括管理者、工程师以及其他并不原本属于工会组织中的工人。这是老板们的诡计,但对于原组织成员和车间工人来说这完全可以被预见并有所准备。最后,资本家政客可能会声援工会,但是唯一可以带来胜利的只有工会组织的工人阶级的力量。来自主要两个政党的成员的支持(包括美国总统和主要共和党成员)是虚伪的,他们不会为运动做任何事情。劳动者一直以来维持一种以培育与这些工人阶级叛徒的关系为基础的策略,以期能“拥有一席之位”或扭转局势。贝塞默应该给这种观点的棺材上钉上钉子。

劳动者转型的时机已经成熟

这场贝塞默的工会组织运动是最近的一场常被忽视的阶级意识的苏醒。同时,像是2014年“黑命攸关”(BLM)运动和“人民气候游行”(People’s Climate March)运动、2016-2017年的北达科他州反输油管道事件和全国团结运动、2017年的女性大游行、2018年的教师罢工潮、反对政府驱逐的群众胜利、还有2020年由于乔治佛洛依德谋杀案激化民众的反抗,这些爆炸性事件都成了对抗资本主义不断升级的危机的典型代表。总体而言,在所有的这些群众运动中,工会工人都不在其行列。即使是教师罢工潮,也仅仅在那些不愿从斗争中退缩的基层成员的热切推动下,请来了工会的高层。

为了在这个时期取得真正的胜利,在所有的斗争中,工人需要把他们自己以及工人组织当做对抗资本家压迫的领导者。这意味着要培育一种程序化和战略化的能力,以协调全国性工会组织运动,同时也为重组社会反抗压迫和面对基本需求提供一种视野。

在这种情况下,贝塞默的重要性不仅仅限于在一个车间所做的努力。而是说,这场运动反映了在基层工人间弥漫着建立阶级斗争的工会组织的紧迫感。客观上,阶级先锋队由这样一群人组成:他们积极地向工会成员伸出援手,进行着个体的病旷、怠工、甚至是违规行为,然后通常得出一个结论——工会是有必要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这千千万万的无名者身上,他们天天打卡上下班,同时集聚着斗争的能量。

现在需要工会把散落于全国的这1430万工会工人互相联系起来。美国劳工联合会和产业工会联合会(AFL-CIO)有机会成为一个全国性的组织场域,用来对抗一切根植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剥削和压迫机制。从更直接的意义上讲,BHM1近期的选举失败凸显了组织起“工人与工人“的迫切必要。要在超越车间在更大的范围组织协调起来,并且舍弃依靠政客的策略。

回顾过去,寻找劳动者的未来

在美国,像这样规模上如此迅速变化的阶级斗争,并非闻所未闻。1920年代便是一个阶级斗争反应强烈的时期。在那十年之初,激进工人大量遭到驱逐,以至于新成立的共产党不得不变成一个地下组织。尽管政治环境更加宽松,但工人运动可以说是远不如前。由整体比较保守的美国劳工联合会(AFL)组织的手艺工会是一种主流模式。当时老板们在进行自由雇佣运动,当地工会的狭隘眼界只在意上层工人,阶级政策带有通敌性,以及种族主义、厌女主义、反移民情绪在AFL十分猖獗。因为这些原因,从1923年到1933年,工会化率每年都在降低。大萧条又给生活在美国的千百万工人一个真正的绝望境地。

劳工斗争的故事始于1930年代在美国的产业工会联合会(CIO)。像今天一样,工人们承担着来自剥削、压迫和将至的帝国战争的痛苦。是什么使得了这个国家独立的工人阶级战斗性有史以来最大激增?在各种事件的进程中,最重要的因素是三场为日后铺平道路的罢工。在1933年到1934年,革命者和有阶级意识的进步人士领导了旧金山码头、明尼阿波利斯煤场和托莱多汽车厂的斗争。他们是当下斗争者需要内化的模范事例。在这些英勇事迹中,工人以工业而不是手工业的组织形式,直面国家;以斗争而不是外交的活动形式组织运动。他们通过自卫和流血牺牲取得胜利,他们的努力展现了阶级斗争策略的真正含义。

一旦普通工人和失业者看到了可能性,战斗就会在全国蔓延开来。整个工人运动形式一夜之间几乎全变了。大规模罢工以劳工自卫和思路革新的形式(如“流动罢工鼓动员”(flying picket))成为了一种常态。同样的方式,失业者也被招募进了工人运动中来。失业委员会争取工人权力,同时就业的工人则争取更好的社会福利制度和更多的生产管理权。后者可以降低剥削率并允许更多失业者就业。

一旦闸门打开,旧的种族主义官僚便失去了他们对工会成员的单方面控制。黑人劳工在主要是黑人的企业和混人种的部门都在争取自己的组织。事实上,这些黑人工人争取自组织的努力是CIO运动之前最著名的劳工斗争之一。1925年起,普尔曼铁路工人和女佣为争取独立工会的斗争也在其中,他们几乎都是黑人。在1934年,该工会终于得到官方认可。

历史学家罗宾·凯利在他的《锤子与锄头》(Hammer and Hoe)中展示了发生在钢铁部门的事情:

“黑人工人在工会形成阶段是工会最坚定的支持者。事实上,伯明翰黑人倾向于把钢铁工人组织委员会SWOC(CIO的一个工会)的运动视为种族正义的十字军东征。早在1937年1月,NAACP就组织几次集会支持SWOC,一些伯明翰的著名神职人员也为工会集会提供教会场地……正如罗布·霍尔所说,对于黑人来说,CIO的运动就像是基督的二次降临……一旦进入工会,许多黑人钢铁工人拒绝扮演SWOC事务中的消极角色,利用一切机会维护自己……在1936年的圣诞夜,在共产党员乔·霍华德和C.戴夫·史密斯的领导下,在伯明翰的美国铸造厂的黑人钢铁工人组织了阿拉巴马州历史上的第一次静坐罢工。在公司官员同意一项实质性和解之后,这次罢工几天后结束了。其中的内容包括将工资提高20%以及加班工资是原工资的1.5倍。”

战斗、组织、罢工

对于贝塞默运动的组织者和最近其他成功的群众运动来说,这次最大的收获就是,有必要在未来的工人运动中保持着高水平的组织性和战斗性。(在最近的运动中,)建立真正的普遍民众的斗争和民主运作的运动遭到搁置,相对的,人们依靠企业运动、抵制运动或是立法活动呼吁资本家和政客的道德良心。《纽约时报》最近的一篇文章中(2021年4月9日)引用了教授和劳动官僚支持这一近来策略的言论,他们说,“这个想法是把罢工这样的发生在工作地的运动(地面战争)和公司高管的压力联系起来(空中战争)。这需要运作公共关系,比如强调工人的境遇以及寻求公共人物的支持。”

文章援引了社会学家露丝·米科尔曼(Ruth Milkman )的话,“几乎没有选举……全都是给决策层压力。”这是一个失败的策略。更重要的一点是,为了给决策层压力,正式的工会组织遭到了摒弃,这使得战场从工人们拥有权力的车间转移到了老板们的主场地。

取代这一失败策略的,应是去发展创新、大胆、纪律严明的斗争文化。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便是工会应该转变成一种动员力量。他应该给所有的社会运动一个战略眼光。通过实施阶级斗争的方法,1430万隶属于工会的工人将会进行一个艰巨的任务——他们要组织其他90%的非工会工人、失业者,以及社会正义的斗士。

罢工运动渐渐再次在公众的视野中浮现。“为教育而红(Red for Ed)”运动告诉新生代工人们,失败的罢工只会成为“非法活动”。当今的先锋逐渐明白了,仅仅用“常规”的方式组织运动是不够的。近十年,很多全国性运动都受到了一些鼓舞人心的地方斗争的刺激。结合工人们对于新冠疫情的反应、种族正义的运动以及持续恶化的气候灾难带来的压力,这个国家的工人阶级暂时停下脚步,做好了“迈一大步”的准备。现在只是需要下一步的一些具体的指导说明。

民主党人、“保护工会组织权利法案(PRO Act)”以及如何成功改革

最近一段时间,民主党人一直对他们“支持劳动者”的资历说个不停。资本家阶级掌握着所有收集和分析信息的手段。他们明白,独立的工人运动会对他们通过剥削获得的资本积累造成立刻显著的威胁。对于民主党人来说,给予BH1M的工人们以支持是一个双赢。一方面,由于工会官僚的糟糕战略以及缺乏具有斗争性的领导,他们确信这场运动不会成功。另一方面,在把乔·拜登打造成史上最“亲劳工”的总统的努力下,他们获得了媒体的大量关注。锦上添花的是,杰夫·贝佐斯(Jeff Bezos)声称支持拜登的基础设施计划并“提高”了公司税率。

为了维持工会官僚、资产阶级政治家和普通工人之间的传统腐败关系,民主党人在个性上和姿态上都作出了“左倾”。这是一场有策略的久经考验的政治游戏。它拖延了时间,恢复了人们的精力,更重要的是,它重塑了人们对统治阶级的信任。不幸的是,许多自认为自己是社会主义者的个人和组织都掉入了这个陷阱。他们寻求民主党候选人的“关键性支持”,甚至会加入民主党。

PRO Act就是这一时刻一定可以积极影响阶级斗争的产物。议案的规定将会解除塔夫脱-哈特利(Taft-Hartley)法案中一些最为苛刻的部分以及其他的一些反劳工立法。这里包括使一些次要抵制及罢工合法化、避免非自愿性集会(至少是在书面上实现了)、对目前不符合工会化的“合同”工人们进行再分类、实行简化高效的工会选举程序。同时,如果没有劳动者的群众运动对现状真正造成威胁,这一法案也通过不了。民主党的典型推辞就是他们没有在参议院中取得决定数量的多数席位,但事实是,两党政客对于通过有利于工人的法案的意愿取决于斗争中的力量平衡。

美国劳工联合会和产业工会联合会(AFL-CIO)关于这两方面有机会进行系列会议来制定具体的行动计划:一是如何快速且果断地组织大量非工会的工人群众;二是制定一个计划和策略来争取工人的权利。这些会议可以对所有工人开放,如此便创造了一个可以供大家讨论的广阔空间,研究全国范围内组织车间内阶级斗争的可能性。如果像是油漆工联盟IUPAT、北美酒店工人工会UNITEHERE、服务业雇员国际工会SEIU、全国卡车司机工会the Teamsters等等这样的工会不再游说和支持政客们,而把他们投入其中的热情和资源用来制定阶级斗争的方法,那么改革将会摆脱统治阶级的控制。就目前情况来看,工人们真是花着高价买剩饭。

对亚马逊工会组织运动的一些政治性总结

资本主义的客观危机正在激起周期性的斗争。尽管BHM1的组织运动没有赢得代表权,但在美国正式组织起全国的亚马逊仓库的尝试是前所未有的。现在已经证明,即使在斥资千万的反工会运动之后,数百名工人仍然为工会化投上了赞成票。在每个车间都有这样的强烈支持工会的部门。现阶段的任务便是通过工人运动,将这些力量从被动支持转变为阶级斗争中的左翼建设者。这需要斗士、社会主义者和及革命者们在走向群众,积极融入组织运动,并作为普通工人的组织者来领导斗争等方面有明确的战略。

从这个角度来看,下一次亚马逊运动可能不只可以获得胜利,它还有潜力成为整个工人运动进程的一部分,使运动向前迈上一大步。贝塞默的教训便是,必须认识到将组织性活动局限在单一车间的危险和个人运动的缺点。工人运动,尤其是运动的领袖,需要将他们的视野和组织扩展到全国乃至世界范围。这样他们才能保持一个更广阔的前景,才能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2021年4月12日

原文链接:

转自: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脸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