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拾1968的激进性

丹尼尔·本赛德(Daniel Bensaïd)  著

洪世谦  译

1968年革命时的本萨义德(左一)和克里文(左二)

译者按:本文是革命共产主义青年团(JCR)所发行的刊物“红色—革共青”(JCR-RED)于2006年3月29日所进行的专访,时值反CPE[①]运动结束前的12天。本萨义德参与了68年3月22日在南泰尔(Nanterre.今巴黎第十大学)校园里所爆发的学运,并投身于5月学运。他同时是革命共产主义青年团(JCR)与革命共产主义者同盟(LCR)的创始人及成员。巴黎八大哲学系教授。本文注释皆为译者注。


JCR:我们已经比较了现今反CPE运动及1968革命[②],你可以进一步的做些比较吗?

本萨义德:的确,有许多相似度与模拟性。这是一个年轻人的群众运动,较之于68革命的年轻人,更有活力、创造力、幽默,因而显得具有时代性。运动目标的掌握及对民主的坚持,则显得令人担心,这点较1968年尤甚。同时,也有不同的脉络。1968革命,是经济成长、社会权的胜利以及政治改革等25年成果,尤其是普世主义,并且建立在各个领域中。1968革命结合了两股动力,文化的以及社会司法的争论。然而,这两个逻辑在70年代末期被切割。此后,我们区别“社会改革的”(sociale)改革(劳动权、社会救助等等)和“社会性质的”(sociétale)改革(道德规范的问题、女权、同性恋权)因此20年之后,现今的运动所显露的是,倒退的、积累了许多挫败的、自由主义的、劳动权和社会福利渐续瓦解的,不确定雇佣增加的、无保障的CNE[③]和CPE。因此我们面对着了一种新的情势,这个新情势的社会根基是直接连结于劳动阶层。没有其它部门的外来支持,然而,在很难取得胜利的情势中,却具有共同的原因。若我们今天获胜了,这将是重要的一击,且在对抗政府的行动上,将开启一场政治危机的可能性。

JCR:你所参与的三二二运动,实际状况为何?以及什么是68革命的争议?

本萨义德:这个运动诞生于1967—1968年长时间以来的经验累积:67年学生罢课,为了男女综合宿舍抗争;在南泰尔校园内游行,强烈支持郊区新工厂的工人罢工;反越战,在阿尔及利亚战争之后,强烈反殖民的精神;与反官僚的斗争团结,尤其是在波兰……三二二运动是一个综合所有小战斗的经验,而此时,南泰尔学生在反越战的游行中被逮捕。它并非是学生统合主义(corporatiste)的运动,而是一个社会和政治的运动。这是个很清楚的体验,因为几个星期后,1968革命就开始了。

JCR:学生运动丢出了劳动阶层的问题,然而与工人的连结是如何进行的?

本萨义德:那个连结相较于今日更加地困难。我们对工人阶层有非常英雄式及充满热情的幻象。我们进入到1936年最后的政治的想象[④],对抗的想象等等。我们也意识到进行一场学生运动不可能不与工人产生连结。当索邦(Sorbonne)关闭时,在5月3号,有一个对于是否要继续罢课的争论,尤其是因为考试接近了。然而当罢工在南特(Nantes)的造船厂爆发时,我们成群的出发到位于索邦附近的布洛涅—比扬古(Boulogne-Billancourt)雷诺工厂,这里是工人阶级的象征,有三万名劳动者。然而我们不受这些底层工人的欢迎。全国总工会(CGT)保持警戒地避免学生与工人直接接触,工会的领导者持续抱持着不信任。学生与工人间的连结没法逐步展开。

JCR:我们常说1968精神,它要解放一切的束缚。对你而言,什么是1968革命的成果?

本萨义德:中肯地说,1968年所获得的,相较于运动力量来说显得太过微薄了。1936年的大罢工取得了有给薪的休假,在二战后的欧洲解放中诞生了社会福利制度。1968年的大罢工则仅是以提高薪资以及对于工会代表(承认、安全)更多的保障收场。这并非无关紧要,但却未及我们在这场运动中所期待的。5月底,权力的问题被提出。但社会党和法国共产党制止了它们。当西基(Séguy)(当时全国总工会的秘书长)提出了协商的结果,这些结果被工人们拒绝,但折衷方案最终还是被接受。是此,我们归结1968革命有许多的“社会性质的”改革,例如女性主义的胜利。实际上,这毋宁是1968震撼潮的结果。现代化的系列可以看见一些事情,然而它也存在于欧洲其它国家。1968革命仅仅是推动者。

JCR:人们讨论到你的世代是个有许多积极工运份子的世代。今天,我们观察到一个新世代工运份子的发展。二者间是可比较的吗?

本萨义德:对于我们那个世代,有一种回想的错觉,我们那世代被赋予太多政治色彩。它只有少数的积极者。法国共产党的学生联盟(L’UEC)从来没有超过3千名党员。当那些街垒在索邦筑起时,最多也就是8千到1万人。对比两个世代是很困难的。每个年轻人的运动,我们相信会有一个新世代的诞生。现在的运动有部份明确的主题,然而它批判的更全球性,更反自由主义,发展出另类全球化(l’altermondialisme)的论述。必须还要考虑到从九一一之后无限战(la guerre permanent)的情况。关于暴力这点上有些差异。暴力在1968革命中不构成问题。因此,我们有格瓦拉,有游击队,有阿尔及利亚或越南的想象,一种解放的直接暴力的想象。这个问题并没有教条式的对策。不过我们生活在一个越来越暴力的世界里,不能仅就暴力论暴力,而不考虑其与特定目标,在特定脉络下的关联。既然看出了运动中有产生带有自毁倾向的暴力之虞,那就有必要提出来讨论了。

2006年3月26日

原载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原文题目:Retour sur la radicalisation de 1968 BENSAÏD DANIEL 

原文链接:http://danielbensaid.org/Retour-sur-la-radicalisation-de-1968?lang=fr


[①] “首次雇佣契约”(CPE)主要是针对26岁以下青年以及20人以上的企业。根据这一政策,26岁以下的受雇者,其试用期可长达两年(政府称为巩固期)。这段期间内,雇主可以在15天前,不需提供任何理由,通知解雇职员。

[②] Mai 68,1968年5月,为求译文流畅,将统一翻译为1968革命。

[③] 法国政府于05年7月提出了“新雇佣契约”(CNE),试图改善国内失业问题。“新雇佣契约”政策规定,员工人数在20人以下的法国企业,新雇人员的试用期可以达到二年,雇主可以在不提供理由的情况下,解雇这些工龄在两年以下的员工。

[④] 1936年5年,由法国多个左派政党和团体所组成的人民阵线在国会选举中获胜,该阵线的社会党领导人布鲁姆(BLUM)组成左派政府,进行多项社会改革,提高工人薪资,设立国家失业基金,建立社会福利制度以及限制劳动工时。并且联合意大利和德国的左派政党,反对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的极权政府,同时参与了西班牙内战。尽管布鲁姆的政府因受到资产阶级强大反对声浪,仅持续了一年,然而当时所创立的社会改革以及理念,对现今法国仍具有深远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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