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锯一年的乌克兰战火——俄乌冲突的性质和革命者的立场

﹝意大利﹞马可·费兰多（Marco Ferrando）；志愿者　摘译

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一年后，评估这场战争的性质、演变过程以及革命者该采取何种政治立场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俄罗斯的“帝国主义战争”

普京入侵乌克兰是俄罗斯帝国主义强权政治的结果。一种常见的观点否认了俄罗斯的帝国主义性质，充其量认为俄罗斯的政策本质上是为了防御，即为了对抗北约和西方国家的扩张。原因很简单：在左翼人民的记忆中，帝国主义只是美帝国主义。这是人们对战后世界的长期记忆。但今天的世界截然不同。

自21世纪中期以来，俄罗斯帝国主义的强权政治不断发展。这不仅是对1989年后北约扩张的应对，也是对日益削弱的西方帝国主义做出的反应。俄罗斯在叙利亚、北非（利比亚）、中非甚至在北冰洋的战争，目的都是为了充分利用美国的霸权危机及其盟友的危机（例如法国在欧洲的危机），以及伴随中国崛起所扩展的市场来发展自己。美国在阿富汗战败后，俄罗斯趁机入侵乌克兰就反映了帝国主义的强权政治。

北约帝国主义的作用

我们自己的帝国主义者被乌克兰出人意料的抵抗搞得措手不及，这些人出于自身利益急于支持乌克兰，试图将对抗视作一种必要的美德。原因很简单：他们不希望在没有任何反抗的情况下遭到敌对的帝国主义大国在欧洲的扩张，尤其是因为俄罗斯作为某帝国主义大国的关键盟友，是美国在全球范围内的战略对手。乌克兰放弃美帝国主义对其命运的影响，也就是说乌克兰放弃抵抗，这将意味着为某大国在太平洋地区（某地）开绿灯，进一步削弱乌克兰在世界上的作用。因此，美帝国主义在包括欧洲（从波兰和波罗的海国家开始）和亚洲（从日本和韩国开始）的所有盟友中信誉崩塌了。

西方帝国主义对乌克兰的支持在客观上对乌克兰坚持参与战争至关重要。与此同时，西方的援助支持着乌克兰，就像绳子支撑着被绞死的人一样：它旨在巩固乌克兰对北约、欧盟、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及其掠夺政策的影响。帝国主义就是帝国主义，指望它做别的事情都是幻想。

但是，关于乌克兰战争是北约借乌克兰对俄罗斯发动代理人战争的观点是完全错误的。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在引发战争的动因中以及随后战争的变化中都是错误的。

北约对乌克兰的军事支持并不等同于北约直接与俄罗斯开战。军事支持与直接加入战争之间的基本区别首先适用于一般的历史层面上：英国在1936年支持埃塞俄比亚反对法西斯帝国主义，但直到1940年才与意大利交战；英国在1936到1938年间支持中国，但当时没有与日本交战；斯大林主义的苏联在1939年至1941年间在经济和军事上支持纳粹德国，但当时并没有与英国和法国开战；中国和苏联在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在军事上支持越南对抗美国，但确实没有与美国发生战争。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这些例子数不胜数，认为军事支持本身就意味着处于战争状态的想法在历史上并没有得到证实。

这种区别即使在当前的战争中也是如此。美帝国主义和欧洲帝国主义想要阻止俄罗斯帝国主义在乌克兰的胜利，但不是以直接卷入战争为代价。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反对直接派遣自己的军队。他们拒绝批准泽连斯基所请求的禁飞区。他们淡化了2022年9月份发生的波兰边境事件（疑指2022年11月15日两枚来自乌克兰军队的防空飞弹误击北约成员国波兰国土。——译者按）。他们一再推迟援助（甚至是主战坦克），并尽可能减少实际金额。他们把乌克兰承诺不深入攻击俄罗斯领土作为提供军事援助的条件，用这一交战条款来衡量军事援助的性质。

一场不对称的战争

因此，当前的战争现在是并且仍然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乌克兰是战场，而不是俄罗斯。俄罗斯入侵和轰炸乌克兰已经一年了，俄罗斯摧毁了乌克兰的城市、发电厂、工厂、医院和学校。乌克兰是在自己的领土上自卫，而不是攻击俄罗斯领土（当然，不包括与前线相邻的补给线和军事基地），乌克兰也不与俄罗斯人民交战。这是事实。

1000万流离失所、被死亡和恐惧笼罩着的乌克兰人是这场战争的结果。这不是乌克兰防御和北约军事援助的结果，而是俄罗斯轰炸和占领的结果。换句话说，将乌克兰的伤亡归因于对入侵的抵抗（“泽伦斯基想要屠杀他的人民”）不仅仅是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逻辑谬误，也是对普京主义战争宣传的客观支持。这等于支持帝国主义的入侵。

2014年的顿巴斯战争和俄罗斯对乌克兰的战争

这是一场俄罗斯帝国主义对整个乌克兰的侵略战争，包括顿巴斯地区讲俄语的人。今天的顿巴斯是战争的地点之一，而不是战争的原因。“从乌克兰纳粹手中解放顿巴斯”是俄罗斯帝国主义虚伪的宣传。

因此，我们要保卫乌克兰不受俄罗斯帝国主义的侵略。正因为我们反对一切帝国主义，我们反对帝国主义的一切战争，支持被帝国主义侵略的各国人民。我们保卫伊拉克、塞尔维亚和阿富汗抵御西方帝国主义的战争，我们保卫乌克兰不受俄国帝国主义的侵略。

我们的立场来自国际革命马克思主义的整个传统，这一点我们已经充分证明了。列宁和托洛茨基总是支持独立国家不受帝国主义列强的压迫或攻击，即使这些国家出于自身利益而得到敌对的帝国主义大国的支持。1916年，德国对爱尔兰民族运动的支持并没有阻止列宁支持爱尔兰反对英国的帝国主义。英国支持埃塞俄比亚反对法西斯帝国主义，并不妨碍托洛茨基支持埃塞俄比亚对意大利的反抗。正如英国对中国的支持遭到日本帝国主义的攻击，这并不妨碍英国支持中国对抗日本一样。

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存在于各种情况下，但它们并不是主要因素。以这些矛盾的名义拒绝支持附属国的极左论点，是列宁和托洛茨基不断与之争论的主题。尽管北约帝国主义支持乌克兰，但我们保卫乌克兰不受俄罗斯帝国主义的影响，这是列宁主义方法一贯的和基本的应用。尽管库尔德得到了美国的武器和教官的支持，但我们依然支持库尔德人的抵抗运动。

当然，如果战争的性质改变了，我们的立场就会改变。如果北约直接与俄罗斯开战，我们将希望双边失败，这就像面对任何帝国主义国家之间的战争一样。如果俄罗斯撤回到2月24日边界，乌克兰可能在一些好战的帝国主义集团（英国、波兰……）的推动下继续对俄开战，我们的立场也会朝着双边失败的方向转变。但今天的情况并非如此。

我们完全不排除当前战争向帝国主义内部冲突方向升级的可能性。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把目前的战争描绘成已经是帝国主义国家之间的战争，其中一个自相矛盾的后果恰恰是消除了跃升为帝国主义国家之间战争的风险。更有一种疯狂的“理论”（不幸的是，这种理论甚至在革命圈子里也出现了）认为，由于我们现在处于核时代，帝国主义之间的战争只能是间接的、“混蛋的”战争，“就像在乌克兰那样”。

否认乌克兰抵抗俄罗斯入侵的权利，实际上是否定了帝国主义列强之间发生直接战争的可能性。这种错误的分析导致了完全不负责任的半和平主义幻想，削弱了反对第三次帝国主义世界大战威胁的斗争，不幸的是，这是可能的。

事实仍然是，我们不能把未来一种可怕的可能性与目前的现实混为一谈。我们重申这一点。帝国主义之间的因素在冲突中很好地体现出来：它解释了冲突的背景，确定了国际联盟，并影响了双方的地面军事力量。但这场战争的中心主体，即在地面上作战的主体，一方面是俄罗斯帝国主义，另一方面是乌克兰政府。这是今天的战场。

面对帝国主义对另一个非帝国主义国家的侵略战争时，我们不能保持中立，特别是当战线已经到达历史规定的边界，首先是沙皇，然后是斯大林，都在大俄罗斯沙文主义的控制下。

那些把乌克兰的抵抗视作为执行北约命令的人不仅否认了乌克兰国家及其人民的存在（普京也是如此），而且也无法解释这场战争的动因。当然，北约提供武器、教官和情报，但使用这些武器的是乌克兰人。垂死的是乌克兰人、乌克兰军队、还有乌克兰平民。

在俄罗斯，超过100多万年轻人为了避免参军而逃离。在乌克兰，超过10万名志愿者加入了领土防御部队。这间接反映了战争的性质：一方面是帝国主义的侵略战争，另一方面是卫国战争。

如果没有民众的支持，这场防御战争不可能持续整整一年。民众的支持包括行政服务、后勤支持、伤员救济、食品供应和精神支持，这些因素对战争的影响一点也不亚于武器。不明白这一点的人，就是忽视了所有时代的战争史。

我们保卫乌克兰，拒绝北约和制裁

我们支持乌克兰完全独立于北约。我们反对北约，反对北约向北欧扩张（尤其是对库尔德人的进攻），反对北约向太平洋扩张，反对北约与中国对立，反对西方政府增加的军费开支和疯狂的武装行动。总而言之，我们在国内反对帝国主义，帝国主义对我们来说永远是主要的敌人。

乌克兰人有权使用一切可用的武器来抵御俄罗斯的入侵：这是每一个被帝国主义侵略的人民的权利。我们有政治责任表明，给他们提供武器的帝国主义这样做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乌克兰加入北约不是对和平的保证，而可能引发未来战争；正如泽伦斯基所希望的，乌克兰加入欧盟意味着乌克兰将实施紧缩和牺牲的新政策，这个政策的影响首先体现在乌克兰工人身上，而这些工人已经在承担抵抗入侵的后果。

一般来说，我们反对俄国帝国主义的战争，与西方帝国主义反对俄国的战争是没有关系的。北约为了自己的帝国主义利益而与俄罗斯作战。我们以俄罗斯无产阶级、国际工人运动和乌克兰人民的利益的名义，保卫乌克兰不受俄罗斯的侵略。

反对泽连斯基，支持乌克兰工人

我们反对泽连斯基政府。支持乌克兰的抵抗权并不意味着在政治上支持乌克兰政府。就像我们支持伊拉克人民的抵抗权、塞尔维亚人民的抵抗权、阿富汗人民的抵抗权，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在政治上支持萨达姆·侯赛因、米洛舍维奇和塔利班。也像托洛茨基支持埃塞俄比亚抵抗意大利或者中国抵抗日本一样，但并不意味着托洛茨基在政治上支持尼格斯（指埃塞俄比亚国王塞拉西一世——译按）或蒋介石。这是革命政治的一个基本方面。

泽连斯基的社会政策是反工人和反工会的：私有化、不稳定化、裁员自由化、增加工作时间、大地主可以自由买卖土地。所有由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建议和欧盟要求的政策也是为了偿还因战争而积累的巨额公共债务。

乌克兰奉行阶级斗争取向的工会反对这些政策。乌克兰工人和工会致力于保护国家不受俄罗斯入侵，这首先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家园和工作。这也是为什么政府的社会政策经常被认为是在背后捅刀子的原因。乌克兰寡头们通过战争将财富转移到国外，通过牺牲前线工人的利益来谋利的做法确实激起了愤怒和沮丧。

泽连斯基以国家主权的名义保卫乌克兰免受俄罗斯入侵战争的影响，并将乌克兰置于西方帝国主义的控制之下。因此，我们在捍卫乌克兰不受俄罗斯帝国主义致命侵略的同时，也反对在国内把乌克兰出卖给西方帝国主义。

乌克兰人民的民族自决首先需要打败俄罗斯的入侵，而且只有同一切帝国主义决裂才能真正实现，因此必须借助社会主义。十月革命承认了乌克兰享有独立权并非偶然，但今天普京却想以大俄罗斯的名义抹去这一权利。

争取公正与和平，拒绝兼并

我们希望结束战争，我们要求和平，但没有绝对的和平。“和平”这样的词总是欺骗的手段。乌克兰战争也不例外。

我们要求公正与和平，一种没有兼并的和平。这首先意味着俄罗斯占领军从2022年2月24日占领的领土上撤出。“普京回家”是乌克兰对和平的第一个要求。在军事占领下采取的任何一种和平解决方案都是一场骗局。在犹太复国主义占领下的巴勒斯坦地区的和平解决方案在这方面是很有说服力的。如果俄罗斯军队不撤回到2022年2月23日的边界，乌克兰就不可能有公正与和平。

俄国无产阶级的决定性作用

在争取公正与和平的斗争中，依靠的不是俄国的帝国主义，不是北约的帝国主义，而是乌克兰的抵抗运动和俄国的无产阶级。

那些只从地缘政治的角度解读历史的人，从自由主义者到斯大林主义者，都忽视了可能发生的俄罗斯革命这一范畴。这一切都可以归结为普京和北约的交集；剩下的都是说说而已。

幸运的是，真实的历史比这种模式更具创底层下层的造反而下台，也有可能因为两者的结合而下台。战争，任何战争，都会使发动战争的政权面临严峻的考验，拿破仑政权更是如此。胜利可以巩固政权；但一次失败就可以把它拖入毁灭，甚至为革命铺平道路。

俄国在1905年和1917年的革命削弱了沙皇政权，引发了巨大的革命危机。普京政权在乌克兰的失败可能会引发俄罗斯的革命危机，这将对国际阶级斗争产生重大影响。

“如果你想要和平，那就准备革命吧！”是我们从一年前一直到今天参加和平主义和反战示威活动的口号。让·饶勒斯（Jean Jaurès）写道，资本主义带来战争，就像乌云带来雨水。只有推翻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只有在每个国家和全世界范围内进行社会主义革命，才能使人类彻底摆脱战争。即使是最诚实的和平主义者，也无法理解这一点。革命的马克思主义者有责任永远记住这一点，反对一切帝国主义，反对一切战争。

2023年2月22日

作者介绍：马可·费兰多（Marco Ferrando）是意大利共产主义工人党的全国发言人，也是托洛茨基主义反对派（International Trotskyist Opposition）的领导成员。 原文链接：http://ito-oti.org/the-war-in-ukraine-one-year-la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