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未组织的工人组织起来：日本非正式工人的春斗，访问组织者青木耕太郎

Guanyu Zhu 译

亚洲劳工评论（Asian Labour Review，以下简称ALR）编者的话：日本工人运动历法中最重要的事件之一被称为“春斗”（又被称作“春季生活/工资斗争”）。几十年来，工会在早春月分聚集在一起，展示他们的集体力量，以谈判为目的来争取增涨工人的工资。

然而，在最近几年，拥有稳定就业的全职工会成员人数减少，而做着兼职、短期、或通过劳务派遣来的高度临时的非正式工人数量大幅度增长。如何组织那些在传统意义上被排除在春斗之外的非正式工人，成为了工人运动的重要问题。

今年，劳工组织者宣布了一场针对非正式工人的春斗。我们采访了其中一位组织者青木耕太郎（Aoki Kotaro）先生，来了解组织非正式工人作出的努力及其对于复兴工人运动的重要性。

我们还要感谢岩桥诚（Makoto Iwahashi）先生提供的口译。为了使文章简洁明了，本次采访被稍作了编辑。

ALR：您可以做个自我介绍吗？您是如何参与组织非正式工人的？

青木耕太郎：我的名字是青木耕太郎。我是一般支持协议会（General Support Union）的常务秘书长。不像日本的那些在各个企业内部组织的主要工会，我们跨越所有行业来进行组织，无论工人在为哪个公司工作。

我们的成员可以以个人名义加入。不像那些由主要工会组织的身在福中的永久男性工人，我们更倾向于组织那些历史上未被组织的人。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袭击日本时，当时大量通过劳务派遣的工人被解雇，他们来到东京市中心的劳动省进行抗议。因为触景生情，自那时起，我便一直在参与工人运动。媒体报道了这些工人的贫困和危险的工作条件。这就是我参与其中的原因。

ALR：春斗是什么？它的重要性是什么？在一篇文章中（参见：https://kaoki-union.theletter.jp/posts/448d6640-ac2d-11ed-b614-41c0f25209e4），您还指出春斗的一些限制。

青木耕太郎：春斗是日语单词直译而来的，意为春季和斗争。自1955年以来，各个企业内部组织的工会（即基于企业的工会）会在每年二、三月份同时要求企业加薪。由于日本工会是由企业为基础的形式组织的，他们不会在其他时间协作或共同斗争。但在这段时间内，所有工会都在同时要求加薪，要求的涨幅也都差不多。

但是限制还是有的。一个是主要的要求是加薪。其他方面，如工作条件和工作时间，就不那么重要了。第二个限制是，即使他们获胜，加薪的百分比也不会减少大型企业和中小企业之间以及正式工人和非正式工人之间的薪资差距。我们在当前的劳动力市场上看到越来越多的非正式工人。

在1955年到1974年间，由于劳动力短缺和经济强势增长，春斗每年都获得了10％的加薪。但是在1975年之后，加薪幅度减少到了5％左右。然后在90年代末，它下降到1％。自90年代以来，日本的实际工资一直在下降。这就是为什么自2000年以来，春斗已经无法有效地帮助工人了，尤其是许多没有加入工会的工人。即使他们已经加入了工会，他们也签订了非正式工作合同，不符合传统春斗的要求。

我们正在组织那些无组织者。春斗的好处是它是与其他工会协作并提出共同要求的一种方式。由于通货膨胀和高昂的能源成本，要求加薪对工人而言变得十分重要。

ALR：我想问问日本非正式工人的状况，以及您认为目前手头的问题。

青木耕太郎：非正式工人的数量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一直在上升，现在占日本劳动力的约40%。其中三分之二是女性工人，而且许多非正规工人只有最低工资。

他们随时可能被解雇，或者他们的合同可能不再会被续签。同工同酬的原则也不存在。那些非正式工人可能在做与正式工人相同的工作与同样的工作量，但他们的薪资却不如正式工人。

日本的最低工资并不能维持正常生活。每小时约1060日元，只有七八美元左右。

ALR：还有许多兼职的学生工人与外来工人。您能谈谈他们的状况吗？

青木耕太郎：关于学生工，他们在超市、餐厅和连锁餐厅等地工作。他们加入我们的原因是因为条件越来越差。以前的话，学生可以依靠父母支付学费和生活费，但由于父母的工资减少，他们无法再依靠他们父母。与此同时，学费每年都在上涨。许多年轻工人因无法偿还学生贷款而破产。

这就是为什么现在有很多学生在工作，以免在大学毕业后陷入经济困难。另一个原因是，很多学生工被视为可以随意替代的，他们只能获得最低工资。歧视性的工资差距是学生工人感到愤怒的原因。

对于外来工人，有两个群体。一个是从美国和欧洲来的外来工人，他们是专业人士。这包括许多语言学校的工作者和英语教师。他们的工作条件并不好，随时可能被解雇。许多这样的工人都是二三十岁，见过自己国家的工人运动，这是激励他们加入日本工人运动的原因。

第二个外来工人群体来自其他亚洲国家。他们作为所谓的“技术实习生”工作，由于不能换工作，他们的工作性质被批评为奴隶劳动。他们在工资不高但需要有人工作的行业中工作着，因此他们也几乎只能获得最低工资；由于当前通货膨胀率很高，他们无法真正谋生。此外，由于日元目前较弱，他们无法像以前那样汇款回家。这是技术实习生们第一次加入春斗。

ALR：我知道组织非正式工人经常很困难。你们是如何尝试组织他们的呢？

青木耕太郎：有些工会试图组织非正式工人，但是都没有很成功。这次非正式工人加入春斗的原因之一是疫情的影响。它影响了服务行业的工人，他们主要是由非正式合同雇的工人。对于公司来说，如果他们解雇这些非正式工人，就会被视为不公平解雇。

他们所做的是让这些工人呆在家里：没有工作，也没有薪水。所以很多非正式工人因为没有工作而无法谋生。公司拒绝赔偿他们，尽管公司在法律上是有义务这样做的。许多非正式工人在疫情中受到了不成比例的影响。

在疫情期间仍在运营的企业，如雇用非正式工人的呼叫中心，存在工人感染病毒的高风险。我们收到了大量来自这些担心感染风险的工人的电话和电子邮件。因此，我们组织了反对这些雇主的斗争。

非正式工人为维护自己的权益而站出来了，要求赔偿和更安全的工作场所。媒体和公众支持这些工人。这可能是非正式工人斗争首次获得的动力和公众支持，这鼓励了他们进行进一步的行动。

日本三个全国性工会联合会（联合：日本劳动组合总联合会；全劳联：全国劳动组合总联合；和全劳协：全国劳动组合连络协议会）的16个工会今年史无前例地联合起来参加了春斗。疫情促使他们建立了一个团结的运动，并要求同等的10％加薪，包括正式工人和非正式工人。

ALR：接下来您期待会发生什么？这个运动将朝着哪个方向发展？

青木耕太郎：我们将在三月初从企业们获得对我们诉求的回应。我们将会根据那些企业的说法来准备罢工并采取抗议行动。我们希望明年也继续这样做，然后通过组织更多的非正式工人来扩大规模。该运动旨在实现“同工同酬”，而这在日本尚未得到确立。

这是一场工人阶级的运动，尤其是针对占据劳动力市场较低层次的工人。我们将建立一个关注外来工人、单亲妈妈、身障人士等需要解决但从未被视为工人阶级问题的议题的运动。这个运动可以将所有这些问题作为工人阶级的共同议程联系起来。这是我们所要求的。我们相信这将带来工人运动的复兴。

2023年2月19日

原文链接：https://labourreview.org/organizing-the-unorganized/